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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影迷尊称为“神”的导演寥寥无几,詹姆斯·卡梅隆多年来却有着“卡神”的美誉,足见他在中国观众心目中的特殊地位。
名誉来自过去:《真实的谎言》是最早被引进国内的“好莱坞大片”之一,《泰坦尼克号》的观影热潮堪称万人空巷,《阿凡达》推动了国内银幕数量以及3D影厅数量的高速增长……中国电影产业的若干代表性节点上,都伫立着卡梅隆的代表作。但时间行至当下,《阿凡达2》似乎让“卡神”头顶的光环黯淡了几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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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部从业者们翘首以盼的“救市之作”,实际表现略显乏力,其单日上座率最高才8%,不如今年另一部引进片《侏罗纪世纪3》,后者上映首周单日上座率达到15%以上。灯塔专业版显示该片映前媒体票房预测为22-33亿,而截至12月21日,《阿凡达2》总票房未过5亿,离“目标”还有比较遥远的距离。
除了疫情和高票价两个主要客观因素,《阿凡达2》的口碑潜力难以释放也影响了票房走势。“要特效有特效,要剧情有特效,要角色还是有特效”在多个平台都成为了热评,部分影评人甚至认为《阿凡达2》更像风光纪录片而非剧情故事片。在知乎上,卡梅隆用千字篇幅“亲自答”了关于影片的问题,评论区里却有高赞回复称:“别拍电影了,再拍真就晚节不保了。”
“特效强,剧情弱”也不止让《阿凡达2》在国内表现不如预期,目前该片在烂番茄新鲜度为78%,Metacritic评分68,总体口碑差强人意。海外主流媒体普遍称赞影片带来的大银幕体验,但同样对故事层面颇有微辞。截至12月21日,该片全球票房达到4.97亿美元,而据卡梅隆本人在采访中透露,《阿凡达2》的全球票房要达到20亿美元才能实现收支平衡。
不过,对于早就功成名就的卡梅隆来说,作品还能否创造商业神话或许不是最重要的了。“我只是把生命中两项最爱的事物放到了一起,电影和海洋。”他如此诠释着选择“水之道”的原因。回看卡梅隆的过往作品,多少也都带着个人主义的偏执与任性。
而他的成就基本就和“技术突破”绑定着,作品的剧情、故事则从来没逃开过“俗套”的质疑。《阿凡达2》其实也挑战了技术难题,即“水下3D拍摄”:“只要跟水有关,任何事情的难度就会上升十倍!”只是这一次它没有给全球观众带来革命性的观感提升。
某种程度上,卡梅隆一直忠于大银幕电影“提供奇观”这项最本质的属性——这是电影这种艺术载体在被用于叙事之前的功能。
如今“卡神”年近七旬,恐怕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还能不能引领下一次视听革命。但只要他还没退休,观众们依然能不断畅想他会给大银幕带来的新变化。
闯入好莱坞,然后颠覆它另一位有“电影之神”名号的导演斯坦利·库布里克在1968年拍出了《2001太空漫游》,片中有段近10分钟的迷幻特效镜头,作为当时银幕罕见的视觉奇观震撼了许多年轻人,一名14岁的少年走出影院后,在人行道边呕吐半天,又兴奋不已。
这便是卡梅隆对电影技术萌生兴趣的起点。他数十年的老友兰德尔·弗雷克斯曾评价道,卡梅隆天生适合复杂的电影项目,因为他艺术创作和攻克技术的能力都是“写在基因里”的。
卡梅隆的父亲是位严谨理性的工程师,他从小也表现出极强动手能力,“发明”过一堆没用但有趣的东西,比如能在地面上砸出弹痕的小型抛石机,比如自制一艘潜水艇,把一只老鼠送去尼亚加拉河底。他母亲则热爱油画和水彩画,会把卡梅隆父亲扔掉的连环画捡回来还给他,受母亲熏陶,卡梅隆也乐于在课本上涂鸦,画些外星人、机器人、飞船……他成长的年代处于美苏太空竞赛的蓬勃期,连坐校车上下学的时间都被卡梅隆拿来看科幻小说和科幻漫画了。
大学没念多久,卡梅隆就辍学了,成为一名“全职卡车司机加兼职编剧”。“我还记得那时我把卡车停在路边,自己藏在广告牌后面写剧本,不想让别的司机看见我。”他曾回忆道。
1977年,23岁的卡梅隆又看了一部电影:乔治·卢卡斯的《星球大战》。震撼之余,这次他感受到一股“像被人从屁股后面踹了一脚”般的焦虑。想着再不入行就晚了,他和兰德尔一起从当地某牙医协会搞来3万美元投资,拍了部12分钟的短片《异星起源》。
“进入好莱坞很不容易,我们有天赋,没门路,只能一家家敲开老板的门,承诺给他们创造经济效益。好在70年代的好莱坞机会很多,只要你的能力有说服力,就能得到一些钱拍些以小博大的电影。”兰德尔说。他们拿《异星起源》当敲门砖,敲开了B级片导演罗杰·科尔曼的“新世界工作室”的大门,该工作室专注“以小博大”,聚集了一批有才华的年轻人拍低成本创意片,包括弗朗西斯·科波拉和马丁·斯科塞斯。日后卡梅隆把这段经历形容为“最好的大学”。
在工作室内部卡梅隆晋升飞快,从模型师做到艺术指导再到成为能独掌项目的导演。真正的“好莱坞大制作”随之而来,他被请进了卖座影片续集《食人鱼2》的剧组担任特效导演,又因为原导演离职被提拔为导演。
不曾想,《食人鱼2》的拍摄是一场噩梦。影片在罗马、牙买加等地取景,全套意大利班底,年纪轻轻又语言不通,卡梅隆和剧组的合作举步维艰。项目制片人还对他“背刺”,后者签下的发行协议仅仅需要一名美国导演来挂名,卡梅隆在异国拍了不到两周就遭到无情解雇。
另一个货真价实的噩梦,却成为了这个项目所留下的宝贵遗产。当时他因感染流感发起高烧,困在罗马的旅馆中意识模糊,恍惚间梦到一具金属骷髅从火光中浮现,拖着身子朝他走来……
梦中场景催生了《终结者》剧本,他的经纪人觉得故事构思十分糟糕,劝卡梅隆写点别的,卡梅隆立刻把经纪人炒了。这段“连好莱坞最差的经纪人都不回我电话”的窘迫时期里,卡梅隆花两年时间四处找投资,最终以1美元的价格把剧本卖出,条件是必须自己执导。
1984年耗资仅650万美元的《终结者》上映,全球票房7800万美元,借助化妆和模型技术创造的T-800机器人成为银幕经典形象,卡梅隆的命运也就此转折。
后来他又接到《异形2》的拍摄邀请,有制片人劝他,拍续集通常吃力不讨好,“成果会被归功于雷德利·斯科特,失败都会归咎于你。”但已经不会丢失项目主导权的卡梅隆回答:“是吗,我无所谓啊。”
为了《异形2》,卡梅隆和模型团队打造了一尊高达4.2米、要16个成年人才能搬得动的“异形女王”,影片全球票房达到1.31亿美元,卡梅隆借此彻底证明了自己有掌控高预算带来高回报的实力。
《终结者》和《异形2》的成功都得益于精致的实体特效,卡梅隆却没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,相反,他认可“实体特效是一种正在消亡的艺术”,并亲力把特效制作带进了一个新领域。
“世界之王”上映于1989年的《深渊》较少被视为卡梅隆的代表作,却是他尝试CG技术和水下拍摄的开端。
彼时电脑特效在电影制作中被运用不久,效果还饱受质疑——1985年有史以来第一个CG角色诞生于影片《出神入化》中,是一名从油画中跳出来的二维骑士,一共只有六七个镜头,没有任何面部表情。卡梅隆则在《深渊》里设想了一种生活在深海的智能生物,它们在和潜艇里的人类打招呼时,将水柱塑成了人脸,模仿主角的笑容。
卡梅隆做了石膏模型作为备案,同时将数字特效的任务交给了乔治·卢卡斯为拍《星球大战》而创立的工业光魔工作室。为呈现这组75秒的镜头,工业光魔花了9个月时间,看到成品后,卡梅隆果断决定弃用模型。
《深渊》还带来了一项流程创新,即把所有特效工作同时分给多家公司制作,如今这已成为好莱坞电影标配,但在当时尚属首次。
和《深渊》一起传开的,还有卡梅隆“片场暴君”的名号。在和制片人伦纳德·戈德堡谈预算时,卡梅隆说:“你要明白,一旦影片开拍,没什么能让我停下来,除非你把我杀了。”戈德堡后来回忆道:“看着他的眼睛你会明白,这人真是这么想的。他是个暴君,能轻率地决定自己和他人的命运。”
开拍后,卡梅隆把剧组拉到一个废弃核电站,往蓄水池里放了800万加仑水,为了防止反光还在水面上铺满细小的聚丙烯塑料沫。这个巨型水池就是《深渊》的主要拍摄地,剧组每天都要在水中工作超过10小时,拍摄10周一共用了1万多个氧气管。戈德堡在片场呆一下午就得了肺炎,演过许多硬汉的演员埃德·哈里斯一度在回家路上停车痛哭。
尽管上映后,预算超支的《深渊》让制片公司赔钱了,液态CG的良好效果却启发了卡梅隆。他成立了自己的特效公司“数字领域”,找回施瓦辛格开始拍《终结者2》,在这部史上首部投资超过1亿美元的大片里,卡梅隆要创造一个全身都是液态金属的机器杀手T-1000,在他之前没人尝试过这么难的CG特效。
把影片高潮处的打斗戏寄望于新技术显然不符合商业规律,但对卡梅隆来说原因恰是:“没有人做过。就这么简单。每部电影都应该去尝试一些前人没做过的事情。”
不夸张地说,是《终结者2》的成功推动了CG技术在电影制作中成为主流。皮克斯创始人艾德文·卡特姆就曾总结道:“《终结者2》《美女与野兽》的巨大商业成功震惊了每一个人。1991年是一个转折点……后来CG便如暴风雨一般占据了整个好莱坞,所有电影公司都开始组建自己的CG制作部门。”
仅此一项,就足够卡梅隆留名电影史了,但卡梅隆的疯狂没有止步于此。接下来他同时运用模型、CG和水下拍摄技术,烧掉2亿美元去拍了《泰坦尼克号》。这部电影让他的压力和声望都达到了高峰。
拍摄期间因为成本不断超支,外界质疑蜂拥而至,卡梅隆主动向制片方提出放弃后续分红,但福克斯来谈判的人希望他也放弃掉下一部电影分红的一半,卡梅隆当场收回提议,怒斥:“滚出去。”
他在片场的工作电脑旁放了一把剃刀,旁边贴张便签纸,上面写着:“如果电影搞砸了,就用这把刀自我了断吧。”以此来提醒自己孤注一掷。
压力同样传递给了他的合作者们,男主角莱昂纳多·迪卡普里奥对媒体说:“他简直就是个魔鬼,为了一个可能被删的镜头,我们就要泡在海水里一整天。”一些剧组工作人员在T恤上印上这样的话:“你吓不倒我,我在为卡梅隆工作。”
《泰坦尼克号》最后的成绩为人熟知,它在长达11年的时间里稳坐影史票房冠军,获得14项奥斯卡提名并摘下了包括最佳导演、最佳影片在内的11个奖项。也就在颁奖典礼上,卡梅隆面对镜头意气风发地喊出了那句著名的:“我是世界之王!”
尽管他多次解释,那句话只是引用了影片中杰克的台词,但久而久之,是否出于狂妄已经不再重要,“世界之王”也成为了“卡神信徒”们津津乐道的标签。
他的传记作家丽贝卡·根基曾这样总结《泰坦尼克号》的成功:“20世纪90年代是犬儒和讽刺文化盛行的10年,于是一部尤为真诚的电影吸引了观众的目光。就好像全球观众所等待和需要的正是这样老派的情绪释放。”
“卡神”的困境早在《终结者2》上映后,卡梅隆就发表过一份十几页的《数字宣言》,预言CG特效和虚拟拍摄将会成为电影制作的基本手段,并在其中第一次提到“表演捕捉”概念。后来人们在《金刚》《指环王》《猩球崛起》等大作里都看到了成熟动捕技术的魔力。
十几年后,《阿凡达》创造潘多拉星,不仅全程使用动捕塑造潘多拉星人,更在全球电影界掀起了3D格式革命。与彼得·杰克逊的对谈中,卡梅隆又预言“3D技术将来会像彩色电影一样普及”,不论后续海量影片的实际3D效果如何,过去十几年我们的确已经对3D电影习以为常。
但“从无到有”的飞跃式技术进步,终究可遇不可求,毕竟卡梅隆自己要拍《阿凡达》也不得不等待硬件条件的发展。他上一次出现在观众视野中,是以监制身份参与《阿丽塔:战斗天使》,这部电影也体现了技术进步,严格来说创造了第一个由动捕打造的纯CG人类角色,但观众们已经看过了金刚、咕噜、潘多拉星人等等“类人角色”,也看过纯CG的动物们,阿丽塔带来的冲击就不大了,还因为恐怖谷效应引发过“真有必要用CG吗”的怀疑,影片全球票房不过4亿美元出头。
四十五年前,《星球大战》在美国上映时异常火爆,工业光魔成员约翰·雷斯特称:“我排了整整6个小时的队。”导演朗·霍华德则回忆道:“首映当天我和我妻子刚看完一遍,就走向买票队伍,排两个小时再看一遍。像我们这样的观众还有很多很多。”一种常见的初见印象是: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。
现在再看的话,第一部《星球大战》的特效恐怕只能用粗糙来形容。卡梅隆曾说:“我的目标是重新燃起观众心中令他们敬畏的神奇时刻,就好像我们这代人第一次看到《2001:太空漫游》时的感觉,就好像我之后的一代人看到《星球大战》时的心情一样。”这个目标本身就是一道枷锁——用领先于时代的技术所创造视觉奇观的矛盾就在于,它只能震撼同时代的观众。新一代观影主力回头去看《终结者2》或《阿凡达》都未必惊艳,遑论只有“升级”而没有“创造”的《阿丽塔》或《阿凡达2》了。
一个更大的时代陷阱是,“技术驱动票房”或许已成过去式。上世纪60年代,新好莱坞运动蓬勃兴起,运动的背景之一是电视的普及,影院需要和家庭电视争抢观众,升级大银幕体验是一种必然解法。而运动的一项结果分支则是以科幻、怪兽为代表的类型片逐渐成为商业电影主流。
卡梅隆并未参与到新好莱坞运动的高潮中,但他和科波拉、斯科塞斯、卢卡斯等代表人物是同龄人,实质上继承了新好莱坞运动在“高预算、高质量、高科技商业大片”方面的遗产。这条技术驱动票房的路线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,被以漫威为代表的品牌化、IP化路线所取代,而品牌化、IP化导向下的“大片轰炸”,已经让全球观众产生了一定视觉疲劳。
其实自从进入21世纪,卡梅隆本人的表达欲似乎就不再旺盛。他曾表示《泰坦尼克号》的成功对他有两大帮助:一是有了收入,二是既然已经证明此前作品都不是侥幸成功,那么就可以去做些别的事了。“等到80岁,就不可能率领考察团去探索什么有外星人居住的深海了,但那时还可以拍电影,所以考察活动要早点做。”
于是他的电影作品数量锐减,深海探索却有几十次,其中最有名的一次是抵达马里亚纳海沟底部,成为人类历史上单独下潜的第一人。他甚至可以开玩笑说:“好莱坞导演只是我的兼职。”
就连标志性的偏执脾气和暴君作风,在《泰坦尼克号》后都更加收敛。《阿丽塔》宣发期间,演员克里斯托弗·瓦尔兹声称:“认识卡梅隆以前,我以为他是一条怪物龙,会喷火的那种。但见到他以后,他就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。”饰演阿丽塔的女主角罗莎·萨拉扎尔也说:“我都不知道那些吓人的说法是哪来的。”
或许随着卡梅隆的年龄增加、心态转变,观众已经很难再期待他来主导一次视听革命了,当然他也不欠影史什么。令人欣喜的反倒是,卡梅隆并没有真的把拍电影当成兼职,而是仍偶尔活跃在拍摄一线。
90年代面对提问,他的回答带着极端色彩:“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在自己电影的试映会上,比如犯心脏病死掉,我清楚我的人生终点在那里。”五年前再被问“是否担心失去创造力”,他的回答平和许多,但依然坚定:“可能我的感官会衰老退化,比如要是失去一只眼睛我就拍不了3D了。但我的灵魂不会衰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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