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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上一次开心大笑是什么时候?是不是已经很难再想起。
在这个魔幻的现实社会,欢笑已是奢侈品。毕竟,崩溃沮丧麻木的场面,远要比开怀大笑的记忆多太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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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人们愿意为笑声付费,哪怕只有短短一个小时。
喜剧节目风起足以说明这一切,不知不觉,《脱口秀大会》已经走过五年,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》也迎来了第二届,在这个综艺遇冷年,唯有这两档节目引发争论。口碑下滑也好,高开低走也罢,至少在观众里激起了水花。
带来笑声的喜剧演员,也成为年轻人向往的职业。
小红书上,有人这样表达着对喜剧演员鸟鸟的憧憬:“我知道自己没有她的才华,没有她的努力,没有她的勇气,但是看到她,就觉得我可能也可以做成点什么事。”
然而,真正入行的95后喜剧演员们,方知这一切并没那么“酷”。他们的生活和成功学标榜的“人在美国,刚下飞机,年入百万”相去甚远,月入三千,没有五险一金,才是生活常态。
人生意外“出轨”,只好“背叛”复旦车洪君成为脱口秀演员,源于生活的一次“出轨”。
在这之前,他自认并不调皮,至少在人生大事上他一直循规蹈矩。
大学顺利进入复旦,学习行政管理;几乎不翘课,该交的报告,再不喜欢,也能糊弄解决;走在人群中,他会一下子被淹没,总之没什么特别的。
从事脱口秀表演前,他有一套完整的职业规划——大三下学期去咨询公司实习,给简历镀金,再通过校招进入不错的大公司,稳稳当当步入社会。
但疫情来得猝不及防,今年4月上海封控,实习泡汤,工作也没了机会,未来两眼一抹黑!
整整一个月,他都在宿舍打游戏。身边的朋友,考研的考研,出国的出国,周围人都在紧锣密鼓,谋划未来时,他也没法做鸵鸟,只能硬着头皮琢磨出路。
也就在这时,他才蓦然惊觉:其实自己对融入社会,压根没什么兴趣,他不愿在格子间里度过自己的人生,也不想在文山会海里浪费生命。
走到岔路口,他偶然看到笑果的校招信息。一个念头猝不及防撞了进来:不如去讲脱口秀?
他甚至没注意到校招的具体岗位,就跑回宿舍,研究脱口秀怎么写,花了一个月时间,写了将近两万字的稿子,投给笑果,石沉大海。“后来我才知道,他们招的不是脱口秀演员。”
虽然闹了个乌龙,但火苗一旦燃起,就日渐燎原。他思考再三,还是决定搏一把。“对我这种小镇做题家来说,这是跃升的机会。”
今年6月,上海线下演出暂停,他直接去北京寻找机会。
某天,他情绪迸发,写了篇吐槽MBTI测试的稿子,参加开放麦,当晚炸场,立刻有俱乐部主理人留意到了他。
没多久,他顺利签约了北京一家俱乐部,其他厂牌有演出也会邀请,仅仅11月,他就接了20场演出。
这在脱口秀演员中,已算是鸿运当头,梦幻开局。
要知道,在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2》中,靠《少爷和我》爆红的鑫仔,初次表演脱口秀时,说了大半年,也才赚了第一笔演出费200元。
一开始,车洪君也有些飘飘然,但到手微薄的收入兜头就是一盆凉水浇了下来。
“新人演员价格三五百,大咖演员一场一两千。”疫情之前,《脱口秀大会》爆火,大咖演员一个月两万收入不是问题,但现在……11月,他接的20场演出,真正能顺利出演的只有零星几场。为了糊口,他也要接一些短视频编剧之类的工作。
绝大多数脱口秀演员,都无法靠一家俱乐部的演出养活自己,因此,签约后,演员并不会受到太多限制,无论哪里有演出机会,都要积极争取。
跑开放麦,接触厂牌主理人,是脱口秀演员必做的功课。
这条职业发展之路,也很像游戏打怪升级:通过演出,打磨一个又一个五分钟的段子,确保每个段子都要爆,积攒到15分钟的时候可以开商演,积攒到60分钟的时候,可以试着办专场,目前他已经攒了40分钟的段子。
不过即便如此,他也不敢妄谈自信,甚至觉得做全职脱口秀这个演员,会被别人嘲笑。
“有些人可能表面恭维我,夸我了不起,要当明星了,背地里没准会说,他一点也不好笑,搞个鬼的喜剧,反正有时候,我是这么吐槽自己的。”
说到这里,车洪君笑出了声。他轻而易举地剖开自己,又满不在乎地合上。
喜剧是无意义的,而无意义在精英主义的复旦注定不合群。不过他不会因此耿耿于怀:“喜剧就是承认世界的不完美,也承认人的不完美,反正我们的工作,本来就是卖弄自己的失败。”
尽管成为脱口秀演员,前景不明,但他很少会想到放弃,“我就像偶然捡到了一张船票,既然上了船,就好好看看风景。”
宅在宿舍的时候,他会点开一段脱口秀,分析文本和技巧;观察大家的所思所想,寻找情绪点,偶尔和几个聊得来的脱口秀演员,一起去网吧,打打游戏说说话,“和他们在一起聊天很放松,常常聊着聊着,梗就出来了。”
对于车洪君来说,脱口秀演员只是职业,和其他所有职业一样,竞争残酷,但从事这份职业的特别之处在于,拓宽了自己的边界。
“以前,我从来没想过要站在舞台上,也没想过有人会为我鼓掌,脱口秀帮我实现了这些,也让我觉得未来是开阔的,将来如果真的写不出来,也不要紧,我觉得我可以去挑战sketch(素描喜剧)、漫才、即兴喜剧,都有可能。”
抛掉了职业规划,车洪君感到自己就站在人生的荒野上,“反正身无长物,就撒丫子跑吧。”
喜剧是最包容失败的舞台和车洪君的洒脱相比,在喜剧道路上一再失败的Nikko有些emo。
“做喜剧,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快乐。”Nikko带着几分抱歉,顿了顿,又确认了一遍,“我说的这些真的能让大家了解这个行业吗?”
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问起,却还是有些紧张:“说实话,我都不觉得我算是进了这个圈子。”
Nikko做了大半年的喜剧练习生,接触了脱口秀、Sketch(素描喜剧)、即兴喜剧、漫才等新的喜剧形式,还是没有打磨出一个可以独立商演的成熟作品,她觉得自己很失败。
“我其实是一个比较丧的人,别人还没有打击我,我会先给自己泼冷水。”
即使是成功的经历,Nikko也会心虚,大学毕业后在播客公司担任制作人,主做娱乐圈向采访,个人播客在网易云也积累了30万播放,但她却没能获得成就感。
“我觉得文化产业挺虚幻的。虽然我在节目里说得天花乱坠的,但所说的一些人生道理,我自己都很难做到,我不是一个凶狠的人,可以像狼一样在上海生存。”
靠着播客的成绩,今年1月,她进了一家创业公司做内容主管。《脱口秀大会》热播,她的老板也想要培养一批脱口秀演员,孵化类似的喜剧内容。
这也成了她丧失表达欲的开始。
进入公司之前,她无时无刻不想要说些什么,舍友笑称她像个小喇叭,她也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“喇叭花仙女”,一个月能写好几万字的稿子。
可是登台之后,她才感到脱口秀的孤独。
第一次开放麦,效果很好,她觉得自己有天赋,但之后在公司内部的稿件评点中,等待她的是无穷无尽的负面反馈,渐渐的,Nikko开始害怕自己不够好笑。
“脱口秀需要天赋,你需要有对内容的预判力,知道哪些梗抛出去,观众会笑,但我似乎……没有这个能力。”
工作同样不顺。公司对Nikko的定位是成为一个内容主管,但Nikko认为,在那之前,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专业的脱口秀演员,懂得基本的业务,为此,她还和老板吵过架。“我比较轴,00后整顿职场,说的就是我。”
蹒跚着走过,几乎每一步都是一个坑。Nikko焦灼过,她穿过上海的街道,抬头仰望上海鳞次栉比的高楼,摩天大楼高耸入云,自己则渺小如微尘,她羡慕那些写字楼里西装革履的白领,可以像野兽一样拼搏。
一次次,她想着打点行装,离开这个行业,可飞鸟难入樊笼,在体会过创造的自由后,她还是舍不得放下这份“失败”,从喜剧赛道决绝抽身。
离开公司后,她又转而和朋友尝试即兴喜剧。和脱口秀不一样,即兴喜剧,演员没有剧本,根据现场观众的开场建议进行表演,更考验演员的灵感、脑洞和相互间的配合。
“更重要的是,我有了搭档。脱口秀表演,就像是站在悬崖边,你背身跳下去,不知道观众会不会用笑声接住你,但是即兴喜剧不一样,我的搭档们比我更有舞台经验,他们能够稳稳地接住我的表演。”
最近让她感到快乐的事,是11月份参加上海国际喜剧节新喜剧双人赛。
“听上去很厉害,其实赛事规模并不大。为了演得好,我们在青旅会一直改稿、排练,直到一点多,就像热血漫一样,我完全沉浸在这个世界里,不会再发愁收入,想着往返奔波的劳累,感到很安心。”
而另一个触动Nikko的是即兴喜剧舞台对于失败的善意。
“即兴喜剧是需要和观众配合完成,有句话叫99%的即兴喜剧都是失败的,但是所有人,包括台下的观众,都在朝着1%的成功去做努力,在互动中,他们不想看到你失败,比如我们做猜谜游戏,如果很久没有猜到,台下的观众会为你着急,在你接近目标时拍手,小声提示。”
这种善意从舞台延伸至了生活。
今年8月,从公司辞职后,Nikko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,做喜剧练习生,靠着和朋友搭档演出,一个月只有三千块左右的收入,支持开销有些吃力。有来看过她演出的姐姐听说情况,主动提出让她借住在自己家,互相照顾支撑。
“喜剧大概是最包容失败的地方,这里有掌声和鼓励,但是在公司,你得到的大概率是老板的PUA。”
在三线城市,松弛地“折腾”“1小时28分53秒。”安生精确地报出这个数字,这是他在电影《你好,李焕英》出现的位置,“张小斐在剧场鼓掌的时候,我就在她后方45℃角的位置上。你一定要看仔细了,因为多一秒,你就看不见我了。”
镜头虽然少,安生却为之努力了很久。“我就是要做喜剧,这是我认定了一辈子的事!”
他目标明确,身上有一种单纯的莽劲儿。他喜欢表演,大学就报了学校所有的表演类社团,毕业后北漂做群演,从路人甲渐渐在短剧里出演男二号;他喜欢喜剧,就报了几乎所有的喜剧表演课程。
安生做事,从来都是兴之所至,很少瞻前顾后,成立喜剧厂牌也一样。
2020年疫情,北京不少喜剧俱乐部倒闭,他反而逆流而上,和朋友们一起创立了北京市井喜剧,没经验,没渠道,没观众,也没放弃,“2021年,当时我跟着陈佩斯老师学习。他说,这个行业熬过冬天的都饿不死。我被这句话激励了。”
因此,他跟着未婚妻来到无锡之后,又创办了兔耶喜剧这个厂牌。
喜剧主理人的身份,听上去风光,但个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安生自己知道。
“在无锡,有大大小小7家喜剧厂牌。其他几家都是表演脱口秀,只有我们是以新喜剧为主,融合了全喜剧形式的厂牌。除了脱口秀以外,还有漫才、即兴喜剧、日式短剧、sketch,喜剧魔术等……尤其即兴喜剧,目前国内没多少人了解,就连演员也只有几百个人,比大熊猫还稀缺。”
认知度低,演员少,是兔耶喜剧面临的最主要问题,也是二三线城市喜剧厂牌共同的难题,沈阳“大风天”喜剧厂牌的主理人,在网易的采访中也谈到,他们运营三年才实现了盈利。
为了打出知名度,安生进行了很多公益性演出,比如,天南海北跑各地的文化节、艺术节,进行宣传,这些活动不仅不赚钱,还需要他往里面贴往返的差旅费。“这是值得的,三人行必有我师,多交流互相学习,才能更好地成长。”
从9月开始,安生带着兔耶喜剧在无锡演出,首场免费,但为了保证演出效果,确保大家能够笑到肚子疼,他们演出前的每天都在训练,提高默契度。
接下来的两个多月,安生带着兔耶喜剧的演员参加各个开放麦、训练,每周末举办一次商业演出,票价99元,一般能卖出六七十张,“这在起步阶段的俱乐部里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了。”
场地租用费和演员演出费占了开支的大头,大概有七八成左右,目前,兔耶喜剧也只能做到基本维持收支平衡,
“大部分喜剧厂牌在最初的一年内无法盈利,何况现在疫情影响,线下演出锐减,我能做到这样已经知足。”
安生更重视培养演员:“如果我自己做商演,我能养活我自己,可问题是,这样的话,即兴喜剧在中国无法推广,培养新的演员,让更多人了解才是关键。”
他免费招收了一期学员,一共25人,每周固定时间训练,目前已经发掘出了四五个有潜质的新苗。12月,他打算再招收新一期的学员,培养大家对即兴喜剧的兴趣。“这一期是打算收费的,一来可以增加收入,二来收费提升了门槛,也可以让大家更认真投入到表演学习中。”
幸运的是,下沉到三线城市并非坏事,在这里,他得到了地方更多的资源倾斜。
“在北京到处都是好演员,剧场得留给大俱乐部,我们只能用酒吧、livehouse,但是到了无锡之后,我的能力被看见了,Tooye城市森林部落的老板找到我,他正好缺少喜剧内容,我们一拍即合,合伙做这件事,老板还出资帮我们在运河外滩这边搭建一个小剧场。建成后我们就节省了一大笔演出场地的开支。”
安生觉得,从现实意义上说,他只能算“失败者”,他97年出生,之前的25年,成功的事屈指可数,失败的事比比皆是。即便是成为喜剧主理人,他每月的演出费也仅有五六千。
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过得松弛。朋友圈里,他大大方方嘚瑟着自己的二手车:“看,才花了一万块钱,性价比之王!”
用欢笑去解构也是一种生活月入过万难以启齿,年入百万生活常态。这个时代拥有很多成功者,但那些新入局的年轻人也饱受经济周期的无奈。
想要躺平,放自己一条生路,又怕别人都在卷,把自己甩在身后;想要吃一吃卷成麻花的苦,再享一享人上人的福,可又发现上升难,难于上青天。
不敢躺,卷不动,这是我们的生活,正因如此,“很多时候,你以为我是躺着,但其实我已经在卷了。”才能挠到年轻人的痒痒,逗他们一笑。
成功不容易,失败何尝不需要勇气?
年轻的95后喜剧人,跳出了规则桎梏,或许他们也有彷徨,也有徘徊,用真实的体验,解构生活,解构成功,他们探寻自己生命的可能,也给疲于奔命的年轻人们,一个紧急出口。
至少在这里,没有西装革履的布道,也没有大碗廉价鸡汤,只有生活里本真的体验、情绪,变成了一个个幽默的段子,有些荒诞的笑料,还有我们自己的一地鸡毛的生活。
“你大声笑吧,没关系,在这里,你笑不会有人瞧不起你”漫才表演开始前,安生这样安慰着观众。
*文中部分为化名关键词: